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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僅從結果論來看,我們將會忽略掉很多過程中曾經存在的美好。那些對理想事物的堅持,即便以失敗告終,依然有著深遠的意義,只給懂得領會的人去發掘。戴托羅透過這部電影,有詩意地回應了這些問題。



  墨西哥導演葛雷摩˙戴托羅在2006年一人獨掌製片、導演、編劇,拍出入圍六項奧斯卡獎的大作《羊男的迷宮》。本片的故事背景發生在西班牙內戰結束不久,一些零星的反法西斯游擊隊仍在活動。小女孩奧菲莉亞隨著嫁給殘暴上尉的母親來到鄉下據點,在森林裡,奧菲莉亞發現了一座古老的迷宮,迷宮裡的羊男告訴她,其實她的真實身分是地下世界的公主,為了恢復她的身分,她必須完成三項艱鉅的任務。在任務進行的同時,磨坊裡照顧奧菲莉亞的女傭梅西蒂也面臨著諸多考驗,她必須在不被軍官發現的狀況下,協助山裡的游擊隊。乘著新世紀初《魔戒》等片所帶起的奇幻風潮,《羊男的迷宮》創下了不錯的票房和評價。
  魔戒作者、被尊為奇幻宗師的托爾金曾說:「在閱讀成功的奇幻故事時,我們都會感到喜悅。這喜悅的源頭乃是來自於在故事中窺探到深藏故事中所反應的現實與真理。」(註一)這是他賦予奇幻文學的意義,也是後世人解讀、評價奇幻作品時的主要取徑。戴托羅的《羊男的迷宮》正展示了奇幻故事/現實間的對映關係,不僅是電影與現實,電影內也有著虛/實對映的雙重故事線,可以說是奇幻故事中的奇幻故事。
  翻找網路上可見的影評,大多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是強調電影的成人童話特質,融合童稚幻想與血腥暴力於一體,成就一部陰暗幽詭的作品;第二種是琢磨於電影的真實虛假之間,從各種細節辯論著電影中何者為真;第三種則是以精神分析的角度出發,剖析奧菲莉亞的喪父情節。不管是哪一種分析方式,我認為都沒有觸及到最核心的問題:導演如何創造出故事雙重性?藉由這種二元的抉擇與辯證,他想傳達的是什麼?這是本文試圖說明的。


  電影中兩位最主要的女角:奧菲莉亞和梅西蒂,無庸置疑代表著故事的兩條軸線,奧菲莉亞經歷的是一場奇幻的考驗,梅西蒂面臨的則是現實殘酷的考驗。電影一開始透過變焦的手法,不斷切換小蟲靈和奧菲莉亞的世界,顯示兩個世界的差異,直到奧菲莉亞慢慢走入幻想中。此後,兩條故事線隱隱成形,且許多重複的物件都彼此相互呼應。奧菲莉亞在完成第一項任務後,得到了一把鑰匙,梅西蒂也偷偷藏了一把物資貯藏室的鑰匙;執行第二項任務時,奧菲莉亞必須在沙漏漏完前內完成任務,上尉也總是帶著一只懷錶,並隨時觀看;第二項任務中,奧菲莉亞面臨著美味筵席的誘惑,梅西蒂和游擊隊等人,也面對著物資匱乏的嚴峻考驗,但如果貿然行動,將會面對更大的威脅,危險的瞳魔和上尉在宣布新的物資配發方式時,正好都出現在一樣的場景和座位。奧菲莉亞在第二項任務結束後,得到了一柄利刃,是通往地底世界的必要物件,電影中也屢次特寫梅西蒂藏在身上的一把小刀,最後使她逃脫上尉的拷問。這些雙重的物件,強化了電影中兩條故事線的彼此交織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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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認為,電影中關於奧菲莉亞境遇的虛實辯論,其實只是結尾時序安排上的手腳,才造成人們對此感到質疑。如果電影結束在奧菲莉亞回到地底世界的那一幕,而不是又跳回在梅西蒂懷中淌血的情景,大概觀眾就不會對她的奇幻經歷產生懷疑,而能夠把這部電影徹底當作一部奇幻電影了。但我必須指出,尾聲的時序安排的確加強了這種效果,卻不是唯一或偶發性,戴托羅的確非常刻意要讓觀眾產生「一切都可能只是奧菲莉亞的幻想而已」的念頭。奧菲莉亞在第二項任務時,羊男給她一支能在牆壁上造出一扇門的粉筆,最後她為了進入上尉房內,也再次使用了它。從她第二項任務回來時,我們看到的是粉筆痕會隨著門的關閉而消失,然而,當梅西蒂和游擊隊到她房間找她時,卻看到床邊有她畫下的痕跡。另一方面,如果奧菲莉亞真的能夠使用粉筆進入上尉上鎖的房間內,那似乎是奇幻魔法確實存在的一項「鐵證」,但這個部分卻沒有被拍出來,也就是說,我們其實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使用粉筆擺脫守衛、溜進上尉房內的。除此之外,電影後段使用觀點鏡頭,呈現上尉眼中所見的,只是小女孩抱著嬰兒在自言自語,更凸顯了幻想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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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造虛實辯論的種種安排裡,最不容易被發現的一點,是電影中人物名稱的安排。戴托羅為主要角色取的名字顯然都具有特別的意義,殘忍暴虐的維達爾上尉(Vidal)顯然正如他的名字,是「致命」的。善良堅毅的女傭梅西蒂(Mercedes)則一如其名代表著仁慈,她那率領群眾對抗法西斯暴政的哥哥,則叫Pedro,以曾和戴托羅合作過的西班牙名導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為名。依循這條路徑來探究奧菲莉亞的名字(Ofelia),很難不聯想到莎士比亞作品《哈姆雷特》裡,因為父親的死亡而陷入瘋狂的同名女子。莎翁的故事裡,奧菲莉亞最後在神智喪失時溺死了,死前嘴裡還哼著小曲。這不正呼應了電影中,在梅西蒂哼唱的搖籃曲中死去的奧菲莉亞嗎?


  整部電影在黑暗陰沉的幻想故事背後,充滿的是二元的辯證與抉擇問題。片中每個角色都在抉擇,梅西蒂要選擇繼續隱忍、上尉拋給了醫生救孕婦還是救孩子的選擇、游擊隊成員面對截肢的抉擇……。從羊男一開始交給奧菲莉亞的「抉擇之書」,以及床頭、迷宮入口等無處不在的羊角、分岔成兩支的老樹、連接兩個卵巢的子宮,這些二元抉擇的意象,都在在強化了電影裡的「抉擇」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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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同意前面所述,奧菲莉亞和梅西蒂分別在奇幻與真實世界的遭遇,是相互對應的,那麼奧菲莉亞在第一道任務時,對蟾蜍精批評「住在這下面,吃這些蟲子,長這麼肥,然後讓樹死掉?」就不難理解成是對西班牙政權的批評。而最後一道任務關於道德與生死的抉擇,也就呼應了游擊隊的抉擇。不論奧菲莉亞最後是被羊男所欺騙、一切都只是幻想,或者她真的回到了地底世界,都沒有改變她肉身死亡的事實。正如梅西蒂與游擊隊的抗爭,儘管他們在電影尾聲取得了小勝利,但從歷史演變的角度來看,這些行動最終只是徒勞的。片中的醫生也說:「你們殺了他,然後政府再派一個人來,有什麼不一樣?」但如果是這樣,我們該如何看待這些犧牲和選擇?這些「失敗」的抗爭真的只是徒勞嗎?


  戴托羅的《羊男的迷宮》最優秀的地方在於,他不僅以奇幻故事包裝了這一段西班牙歷史故事,更透過精巧的安排、布置,創造了一個二元對映的雙重故事,並藉此給予這段歷史一些評斷。《哈姆雷特》裡,侍臣描述已經發瘋的奧菲莉亞「話雖然不知所云,可是卻能使聽見的人心中發生反應,而企圖從它裡面找出意義來」。莎翁筆下的奧菲莉亞「爬上一根橫垂的樹枝,想要把花冠掛在上面」,因而落水,戴托羅則讓他影片中的奧菲莉亞,在最後,真的使樹枝開出了花朵,「公主在地上只留下一些細微的痕跡,只有那些知道如何看的人,才會發現。」
  如果僅從結果論來看,我們將會忽略掉很多過程中曾經存在的美好。那些對理想事物的堅持,即便以失敗告終,依然有著深遠的意義,只給懂得領會的人去發掘。戴托羅透過這部電影,有詩意地回應了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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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The peculiar quality of the 'joy' in successful Fantasy can thus be explained as a sudden glimpse of the underlying reality of truth.” - J.R.R. Tolkien, On Fairy-Stories, 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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